三年,对于做任何一件事情而言,都只是一个开端与起步。坪山美术馆的三年,我们将其描述为“新生与共振”。新生,当然指的是坪山美术馆的诞生,它从无到有,从零到一,发轫于坪山文化聚落,由珠三角向外延展,致力于成为一家立足地方、有国际视野的美术馆;共振,则是勾勒了坪山美术馆与艺术文化界、与城市及公众之间的交流和互动,作为一个公共文化机构,我们希望能够通过持续的展览、研究、公教等面向的工作,去松动地方文化的土壤,去推动城市新文化的形成。
也正是秉持以上理念,我们将坪山美术馆三年的工作视为实践的田野,回顾它,审视它,同时希望能够通过回头看的方式,发现和提出问题,总结和提炼工作过程当中的思考与反思。为此我们邀请了与坪山美术馆共同工作的策展人、艺术家、学者以及我们工作的紧密伙伴和观察者,邀请他们谈谈坪山美术馆的三年。我们将他们对坪山美术馆的观察、评价和批评,视为我们三年来最重要的收获与激励,我们也相信他们的观点不只是面向坪山美术馆,而是指向美术馆工作本身。
张永和口述:一个好的美术馆,首先要有一个有远见的馆长,坚持不懈地追求展览质量。其次也得有开放的态度,有专业的顾问团进行协助。再有就是,需要搭建起一个好的管理和运营团队,并在工作中逐步建立一种自信,知道什么样的展览是好的,也因此能花时间、不惜余力地投入去做。
从2019年的开馆展“未知城市:中国当代建筑装置影像展”,到“九层塔”,以及“透视游戏场:张永和个展”,我在坪山美术馆参与的这三场展览,类型都挺不一样的,但它们的共通点是,策展工作都做得非常好,有不同的策展人参与,能把各自的想法和思路比较好地呈现出来。而这背后,其实跟馆长有很大关系。我当时听到建筑师刘晓都去做坪山美术馆馆长,不能说意外吧,也是没有想到他会怎么做。
我们建筑师之间有个玩笑话:建筑师不是万能的,但不是建筑师是万万不能。不是所有职业的人都能够做跨界的。要谈哪群人比较适合跨界,我觉得可能就是建筑师。因为建筑师平时的工作有一定复杂性,不论是在工程技术层面上,还是在跟人跟机构跟政府部门打交道的社会层面上,都要涉及。如果今天让一个老是关在屋子里画画的画家当美术馆馆长,我相信他能带来对美术本身的深度理解,也不乏丰厚的艺术家人脉资源。但是我想象不出,他能像建筑师一样,具备在馆长这个位置上更需要的综合能力。
相比于城市里的其它文化机构,我觉得美术馆能发挥的特殊作用在于,它既能展出艺术作品,也有收藏功能。我从2019年接触坪山美术馆,发现馆长刘晓都在一开始就有很强的收藏意识。如果坪山美术馆坚持这样做下去,比如五年、十年后,建立起一个很好的馆藏,它就会是一个有特殊理由值得一去的地方。因为我们想看的某些作品,只有坪山才有。这是一项长期的工作,是需要馆长及其团队具备一定眼界的。其次,开放意识很重要,像目前坪山美术馆能够邀请不同的策展人加入,不断把新鲜血液带进来,是一件非常积极的事情。否则一个新的美术馆,很快也会办成老美术馆。
一个理想的美术馆建筑,当然就是在设计之前,建筑师能清楚知道这个美术馆怎么用。但在中国,有种情况很普遍,就是往往在设计美术馆时,建筑师根本不知道里头要展出什么,只能凭着想象,去设计一些空间。这对后续展馆使用来说,是有一定挑战的,现在的美术馆很可能不再像以前一样,挂画就好。今天中国正处在一个当代文化慢慢形成的时期,变数很大。对于想要经常更换不同类型展览的美术馆,比如既要展出大型装置,也有雕塑、绘画,还要有放映视频的黑房间等等,建筑设计是比较难的。
对应这种情况,理想点是尽量在美术馆设计之前,先把策展、管理团队搭建好,然后给建筑师提供大量的明确信息;如果美术馆已经建成了,这就要看使用者——馆长、策展人怎么考虑在既有的空间里做展览。
如果非要说一种比较“好用”的美术馆建筑,就是到处都有的老厂房改造,比如北京的798、纽约的Dia Beacon。那种老厂房建筑都是宽宽大大的,长条形的,有很多开间,它们相当于一个个简单的大盒子,使用起来,灵活性就很高。
在美术馆发生的所有活动,包括人们到实际空间看展、参加论坛等,这都是传播,美术馆本来就具备媒体的性质。完全不用把今天的美术馆,想象成是落后的传统媒介,美术馆有个实体空间在那儿,是个地方,人会去的,它其实是一个承载了人和艺术,特别是原作,直接面对面的地方。就像网络空间也不会真地能够取代实际的建筑空间,它们是共生的关系。
还有一点,美术馆是一个商业场所,主要不在于卖门票,而是它里面会有销售设计品、衍生品或艺术复制品的商店。比较出名的案例就是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,它位于曼哈顿中城,MoMA可能想到有些人会因为过马路麻烦,所以就在第53街马路两侧都开了店,甚至在曼哈顿下城,也有MoMA商店的分店。这种很像星巴克开店的方式本身,没有什么对错,大家最终都是因为被它的商品吸引,才会进去消费。美术馆卖好的东西,实际上是另一种传播形式,还可以认为是在做教育。一般人谁能收藏得起名家的画?以前我逛美术馆,可能连一本书都买不起,但我会买明信片,把它们摆在办公室,摆在家里,我喜欢哪幅画,就可以经常看到它。
我认为一个好的美术馆,首先要有一个有远见的馆长,坚持不懈地追求展览质量。其次也得有开放的态度,有专业的顾问团进行协助。再有就是,需要搭建起一个好的管理和运营团队,并在工作中逐步建立一种自信,知道什么样的展览是好的,也因此能花时间、不惜余力地投入去做。
我看到现在国内不少艺术机构的管理者,他们除了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以外,也带起了一批愿意为之付出的人。起码大家做这份工作,是对美术感兴趣,甚至是把它当成一份事业来看待,这就会产生一种良性循环。当然在国内做事可能会有临时的、短视的状况,这跟过去惯有的发展思路有关,觉得做美术馆跟其它生意赚钱一样,最快地捞一票就走。而我认为要是把美术馆看成事业,情况就不同了,馆长及其团队要能把美术馆做得长久、做得好,其实就会给自己创造出越来越好的机会。
过去三年,坪山美术馆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,但我希望它接下来考虑的,不是往后三年怎么做,而应该是三十年,比如计划推出多少重磅的群展和个展?要有什么样的收藏?是不是还有一些新项目可以开展?要是坪山美术馆能有个三十年的设想,不管之后谁来做这些事,都可以推动机构自身的发展,砖头就能一块一块垒上去。每届馆长都应该要有这么一种态度,想想自己能给后来者留下什么,怎么能够帮他继续垒砖头。
我自己没当过美术馆馆长,但我在麻省理工学院当过五年建筑系的系主任。我当时刚任职,要做的事情也一样,正好处在了一个需要重新设想建筑系往后20年如何发展的特殊阶段。现在,在我之后,又有三任系主任各做了四年,算下来,已经快有20年时间了,现在的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,基本上就是按照我们当初的设想,一步步走过来的,过去的努力都没有白费。不是每任馆长一来,就要把过往的做事方式完全推翻。所以选择聘任新馆长时,也得考虑到,他是不是能理解前任馆长多年来的工作?怎么思考站在他的肩膀上继续往前走?当然中国在这方面的传统不是很强,但我觉得,没准就从坪山美术馆开始做起。(转载来源:坪山美术馆)